2013年12月18日 星期三

Ernest Hemingway海明威 冰山理論

 

2011/12/16 08:56

 









Ernest Hemingway l899~1961
海明威 冰山理論

海明威(Ernes Henmningway)1899-1961 美國著名小說家。海明威的寫作一向得力於他著名的「冰山理論」:「水底下的部分占整座冰山的八分之七,凡是你知道的東西都能刪去;刪去的是水底的部分,適足以強化你的冰山。」也就是說,作品的內文(冰山露出海面的部分)描寫的是作家未知、無知的部分,它是一個謎,因而可以描寫一切,當然,也包括死亡。

  第一次世界大战末期,女护士艾妮丝随红十字医疗队到意大利帮助治疗伤员。在战地医院里,艾妮丝遇到了为救人而受伤的战地记者海明威,鲁莽、傲气十足的海明威对善解人意的艾妮丝一见倾心,艾妮丝也对这个比自己小7岁的毛头小伙颇有好感。但是海明威却遇到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为他做外科手术的医生科拉契。随着战争逐渐接近尾声,艾妮丝面监着爱情的抉择——在未成熟但却充满活力的海明威和富有老练的科拉契之间作出迅速、果...

《乞力马扎罗的雪》。
一个男人在非洲面临死亡,带着一种不耐烦面对他的情人,断断续续审视自己一生中的片段,最终,在死亡的幻梦中飞向乞力马扎罗的雪峰顶。   是的,死亡。可是,单用这个主题来概括小说,是多么地肤浅和单薄。《乞》可能是我所看过的容量最大的短篇小说,著名的冰山理论终于凭这篇小说向我展示了它的宏大深刻无以伦比。海明威在小说中巧妙地把主人公的身份设置为作家(这当然和他自身去非洲狩猎的经历不无关系),于是,哈里在回忆自己一生的时候,想到的就不仅仅是尘世哀乐,情感跌宕,还有他自己赖以为生的事业,写作。哪些事情是他该写的,哪些事情是他没有写的——非常清楚和有趣的是,仿宋体标出的过去时的回忆,很像作家哈里的那些弃而未用的素材的堆积:包括不同年份不同地点的下雪天,包括他自己糜乱荒唐的情感经历,包括战场,包括哈里所居住多年的巴黎。1952年 113分钟 独家经典国语配音





欧内斯特.米特尔 海明威,美国著名作家,1899年7月21日出生在美国伊利
诺伊州芝加哥橡树园镇。

大师自幼受父亲影响,酷爱钓鱼和打猎,而母亲对文学的挚爱,更是给了大师最好的启
蒙引导。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大师满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加入美国红十字会战场服
务队,投身意大利战场。 大战结束后,海明威被意大利政府授予十字军功奖章、银质
奖章和勇敢奖章,获得中尉军衔。 而伴随荣誉的是他身上237处的伤痕和赶不走的恶魔
般的战争记忆。
《太阳照样升起》和《永别了,武器》正是诞生在这一伟大时期。
1928年,大师来到美国的佛罗里达州的KEY WEST,这里宁静的海滨田园生活深深吸引了
他。只要天气允许,他每天都会去钓鱼,他曾经说,如果三天都不出海钓鱼,就会死掉!
不久,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宁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大师生性火爆,一生桀骜
不驯。
立刻再次投身战场。至1941年,大师甚至将自己心爱的游艇改装成巡逻艇,在太平洋追
踪德国潜艇,多次向美国海军提供情报,并得到海军荣誉勋章。也许德国海军也被这位
“疯子”大师的勇敢和无畏感动,数次遭遇都未曾开火激战,这真是万幸,因为大师已
将游艇转满炸药,随时准备和德国舰艇同归于尽。
二战后,大师几乎花费了全部时间在KEY WEST 和古巴航海,钓鱼,有时去非洲
猎师子。在这期间另一部惊世骇俗的巨著横空出世,那就是《老人与海》。小说因体现
了人在“充满暴力与死亡的现实世界中”表现出来的勇气而获得195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原因是:“因为他精通于叙事艺术,突出地表现在他的近著《老人与海》中,同
时也由于他在当代文学风格中所发挥的影响。” 大师也因此解开了人类文学史光辉的
一页。
然而二百多弹片给身体和心灵都留下了巨大难以弥补的战争创伤,给大师后半生
的身心造成了极大的痛苦,这使他精神抑郁,形成了消极悲观的情绪,而倔强的伟人,
终没向命运屈服,他不肯在病榻上了此一生,1961年7月2日,大师用自己曾经征服雄狮
的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代文坛巨星从此陨落。


海明威一生 | 初戀情人 | 巴黎護照高中畢業照 | 第一任妻子 | 巴黎公寓窗外 | 第二任妻子
西班牙內戰第三任妻子狩獵途中寫作第四任妻子釣馬林魚諾貝爾獎致答辭海明威六十歲
到西班牙,跑牛海明威語錄塞尚的畫巴黎風情畫成寒首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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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件者 Hemingway's Birthplace

寄件者 Hemingway's Birthplace


海明威博物館,博物館外觀看起來很大,不過裡面的展覽室其實很小。買票進去二十分鐘就大略看了一遍。博物館裡有納粹的臂章,有一些海明威的手稿,還有海明威喜愛野外生活的帳篷和獨木舟。另外,海明威會拉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他在高中的管弦樂團拉的是大提琴,也有參加中學足球隊。

快四點時我走回海明威的出生地。參觀者其中有個鄉民說她去過西嶼的海明威博物館,她這次是特別來看海明威出生地的。

管理員說這間出生地的房子叫Ernest Hall,是海明威外祖父Ernest的房子。這是一棟維多利亞式建築。海明威的外祖父在芝加哥生意作很大,後來他的妻子得了癌症,遂搬來Oak Park靜養。因為要讓病人靜養,所以房子佈置地很舒服:天花板很高,窗戶很大很長,採光很好。海明威的外祖母喜歡大花朵的圖案,因此地毯和壁紙都用了大花朵圖案(我聽了一看果然如此,頭皮瞬間發麻:想起了慕尼黑王宮的洛可可惡夢)。海明威的外祖母會畫畫,客廳裡還擺著兩幅她的作品。當時在Oak Park有個很好的醫生,外祖父常常請他過來看妻子的病。外祖母過世後,醫生就向這家女兒求婚——這個醫生就是海明威的父親,海明威醫生。

海明威的母親Grace當年是個大美女,客廳裡有一張她年輕的照片,真的很正。Grace沒有接受海明威醫生的求婚,她當時想當一名歌星。但是後來Grace受不了舞台上聚光燈直射眼睛的壓力,放棄她的歌星事業,回到Oak Park,這才和海明威醫生結婚。當時海明威醫生家裡有六個兄弟姊妹,他是長子,結婚後家裡太擠,因此就和妻子住在娘家。他們一共有六個小孩,四個是在這間屋子裡出生的。在這間屋子Ernest Hall一直住到海明威六歲,外祖父過世,才賣掉Ernest Hall,搬到附近更大的房子裡。後來海明威基金會決定買回Ernest Hall,因為他們認為六歲以後人格差不多定型了,所以選擇買回這間海明威六歲以前的家。海明威家之後的屋主把天花板弄低,窗戶弄得很小,所以復原時也花了不少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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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樓梯間下面是圖書室,裡面有不少藏書,還有海明威醫生的標本Honeymoon Owl。海明威的外祖父有很多藏書,而祖父家只有幾本醫學和法律的書。客廳裡有架鋼琴,後面餐室裡有個鹿頭標本,餐廳旁的廚房有流理臺和爐子。當時海明威家已經有很多現代化設備了,所以只有請一個女僕人。海明威醫生會做好吃的餐點,是當時的Wonderful man。他也常常去鄉下義診,鄉民會用馬鈴薯之類的農作物當診金。

二樓有女僕人的房間,海明威的媽Grace非常龜毛,她記下每間房間所有的物品,以免被僕人偷走;不過也因此讓海明威基金會重整時省了很多工夫。僕人房對面是客房,這是留給海明威舅舅的房間。海明威舅舅一直在世界各地遊歷,每當回家都會住在這間客房。他會跟孩子們講很多故事,後來大概是跟女僕人住對門,就愛上女僕人跟她求婚。不過女僕人沒有答應,她認為海明威的舅舅不老實。

海明威和他姊姊住在這間房子的時候,一直都住在同一間房間、分兩張嬰兒床(好擠)。隔壁是媽媽Grace的臥房,四個小孩都在Grace的床上出生。海明威爸爸雖然是個醫生,不過媽媽Grace的收入比較多——這在當時相當罕見。Grace的個性也比較強勢,她希望有完全屬於自己的房間,所以海明威爸爸另外還有一間房間。东南部郊区的比希亚庄园占地约4公顷,是海明威和他第四任妻子于1940至1960年间的固定居所。诺贝尔奖得主在这里完成了不朽著作《老人与海》和以西班牙内战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   步入庄园,俨然是一片绿色天地。到处生长着绿色植物,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走在蜿蜒起伏的小径中,悦耳的鸟鸣让来访的人感受到了幽雅、恬静的氛围。
走上丘顶,一座象牙色的大房子出现在绿色掩映中。屋前平台上盛开着的朵朵黄花让我们觉得这儿的主人似乎并没有远去。
  导游告诉我们,因为失火的原因,这个庄园曾经在1899年被重新修缮,后来被用作西班牙军队的驻地。之后又被卖给了一个法国人,法国人将房子按房间出租,而最后一位房客就是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因为喜爱这里的环境,再加上妻子不想总住在旅馆,海明威在1940年将整座庄园买下来安了家海明威曾有过四个妻子。
  在遗嘱中,他把这座庄园留给了最后一个妻子,但建议她在他去世后搬到别处,把庄园捐献给古巴政府作文化馆用。海明威死后,第四任妻子尊照他的遗愿,把庄园捐献给古巴政府。可是卡斯特罗的意思是,鉴于当时古巴人民的文化水平还比较低,还是把庄园建成了海明威博物馆。
  现在庄园已被妥善保护起来,里面陈列了海明威生前拥有和使用的2万多件物品。至于1960年他离开古巴以后发生的事情,我不愿多想。疾病、抑郁、激情枯竭,最后用脚趾扣动猎枪扳机……
  在被打败前,他选择了毁灭自己。



海明威1899年7月21日生於美國伊利諾州的橡園鎮(Oak Park, Illinois),一個位於芝加哥不遠的社區。母親教授鋼琴和發音課程,父親克倫恩.海明威(Clarence Hemingway)是一位醫生,他在海明威28歲時舉槍自殺,父親不明的死因給年輕時的海明威留下深刻的創痛。橡園高中畢業之後,在堪薩斯市擔任「星報」(Star)記者。一戰期間,前往歐洲戰場,在義大利前線擔任紅十字救護車司機,在一次位於皮耶佛河邊(Piave River)的砲彈襲擊中腿部受到重傷,光是從腿上取出的彈片就高達237塊。海明威在米蘭的醫院中治療了20個月後返回美國,但從此得了嚴重的失眠和恐懼症。1921年在美國知名作家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的介紹之下,與哈德莉.李察德森(Hadley Richardson)結婚並遷居巴黎(1921-1926)。在此期間擔任「多倫多星報」(Toronto Star)記者,在知名作家龐德(Ezra Pound)、史坦恩(Gertrude Stein)等人鼓勵之下,開始嘗試散文寫作。1925年出版第一部短篇小說集《在我們的時代裏》(In Our Time),從此走上作家之路。

1937年海明威前往西班牙,在西班牙內戰期間,海明威以記者身份支持政府軍一邊,許多以鬥年為主題的短篇小說在此期間應運而出。二戰期間,海明威積極參戰,是一位英勇的反法西主義的戰鬥員。二戰後,海明威住在古巴的哈瓦那,專心寫作,海明威並根據西班牙內戰經驗,寫出了20世紀經典名著《戰地鐘聲》(Foe Whom the Bell Tolls)一書,1954年以《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Sea)一書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聲望達到顛峰。獲獎之後,海明威前往東非,途中發生飛機墜機事件,海明威再次身受重傷。卡斯楚取得古巴政權以後,海明威離開古巴返回美國的愛達華州,但酗酒和嚴重的皮膚病使海明威身體與精神的雙重病痛日益加重。1961年,海明威在自己家中以那把心愛的獵槍自殺身亡。
早熟的憂傷 生命的迷惘
一戰經驗,是海明威創作的緣起。人性的暴虐在殺戮戰場上狂亂的渲洩,無數青春生命在煙硝中悄然消逝,戰爭傷患在病蹋中痛苦的呻吟和嚎叫,聲聲撕裂了愛國軍人天真的幻想,一封又一封沾染血跡的家書記錄著無望的鄉愁,這一切,這一個悲慘時代的死亡世界,將年輕的海明威塑造成一個憤世嫉俗與哀傷主義的作家。

《我們的時代裏》(1925年)雖是一部篇幅單薄的短篇小說,但已預示了海明威後期作品的「原型主題」。故事以尼克.亞當斯(Nick Adams)的「成長史」為軸線,從少年到青年,從參加戰爭到戰後返鄉,以及最後獨自回到孩童時代生長的地方,通過對痛苦、暴力、死亡的最直接、最震撼的體驗,由一個脆弱、靦腆的小男孩到成熟、世故的男人。作品始終散發一種早熟式的憂傷、血淚交織的領悟、如影相隨的困惑,反映出那個時代人們的迷惘與失落。實際上,尼克.亞當斯就是海明威的「化身」或「身影」,他不斷重現在後來的作品中,扮演海明威生活自傳的第三敘事者身份。在「印地安人營地」(Indian Camp)一篇中,尼克目睹了醫生父親在沒有使用麻醉藥的情況下,用一把大折刀為一位印地安婦女進行剖腹生產,他親眼目睹了父親用九英尺長的細線縫合傷口的野蠻場面,印地安婦女的丈夫因不堪忍受手術給妻子帶來的痛苦,用剃刀割斷自己的喉管,將自己裹在毛毯裏。年幼的小尼克體認到,人生是一場生死相搏的戰場,歡樂與痛苦交雜、希望與失落交錯、愛情與野蠻相隨,既無法閃躲也無法逃避。末尾,尼克問他的父親:「死難不難」?父親回答:「不難,死應該是很容易的」。這句意味深長的簡短對話,預示了父子都將以自殺告終。海明威的創作主題和人物命運,一開始就是以「生死一線」的嚴酷選擇為起點的。實際上,尼克的父親,一位喜歡打獵、釣魚並與印第安人建立友好關係的父親,正是海明威1928年自殺的父親的縮影,尼克則是1961年海明威自殺事件的預兆。

「印地安人營地」標誌了一個「男性意識」的啟蒙與成長,然而這種男性意識是扮隨著種族認同和白人父權意識而形成的。歷來,海明威批評家都以尼克醫師對印地安婦女剖腹慘叫的視若無睹,和印地安丈夫不堪忍受而自殺的對比,來批評海明威的種族意識,並以小說中的「醫病關係」探討白人醫師的強勢地位。實際上,小說末尾,海明威通過小尼克對印地安丈夫自殺行為的不解,以及「男人自殺容不容易」的提問,表達了對「男性氣概」雙重困惑。一方面,小尼克從父親的回答中體驗了男性氣概,這像似經歷一場男性成年的精神洗禮,另一方面,小尼克也對「男性自殺」表達了某種不可直視、不可輕薄的敬畏。困惑式的提問,正是一種對白人男性父權的質疑和挑戰,既是曖昧的認同,又是一種困惑的反抗。從想必自殺不是那麼容易的提問(僅管從父親口中得到不盡符合的答案),海明威對於印地安男性的自殺是投以「英雄式贊許」態度的,這種含蓄性的暗示,表達了對印地安男性能夠與女性共同承擔生命痛苦這一文化事實的理解,進而賦予男性自殺一種尊嚴與負責的悲壯意涵。這意味著在海明威的觀念中,並不存在絕對性優勢的男性權威。一種更為複雜、奧秘與誨澀的男性意識,在海明威後期的作品中,才以更為曲折和隱露的方式得到藝術化的闡釋。

「醫生夫婦」(The Doctor and the Doctor's Wife)在探索面對外部暴力和邪惡動機下的選擇與回應。一位工人積欠亞當斯醫生的醫療費,想以「打架」(暴力式的賭博)賴掉債務,遭到了尼克醫生的拒絕。但尼克的母親卻表現出怯懦而不願承認人性本惡的天真態度。尼克遵行父親的人生態度,這是個善惡並存的世界,每個人必須面對各種威脅和挑戰,單靠純真的信仰是無濟於事的。在正與邪的鬥爭中,沒有輕鬆便宜的避難之路。

「醫生夫婦」表現了對夫妻關係的初步理解。通過一種對「惡」的「承認/迴避」的處世態度,表達了兩性基於社會差異而難以溝通的脆弱性。儘管小尼克默從了父親「坦然介入外部衝突」的態度,但對於夫妻之間的性別差異的壓力,小尼克卻也採取和母親相同的態度:跟隨父親去打獵來逃避兩性衝突的壓力。顯然,正面迎擊和逃離解脫,都是人生可能的處世原則,後果卻都難以逆料。

「了卻一段情」(The End o f Something)在表現愛情的虛幻與無常。小說中,尼克帶著女友瑪喬里(Marjorie)去釣魚,他教她釣魚的知識和技能,瑪喬里準備了晚餐。但尼克卻無緣無故、心神恍忽的提出分手的要求。瑪喬里不發一語地駕船離去。尼克雖然有勇氣說出自己的感情態度,但卻換來深重的失落感。曾經擁有的喜悅可以在一瞬之間消失無影,美麗的愛情是痛苦和失望最親密的伴侶,男女任何一方都是平等的承擔者,因為永恆的愛情從來就不存在。(待續)
之二
「三天大風」(The Three Day Blow)是對「人生得失」之絕對性與相對性的思考。在結束一段幼稚浪漫的愛情之後,小尼克與好友比爾(Bill)一起喝酒。小尼克感到一切都已結束,生命已到了盡頭,就像一連三天的大風,刮掉了所有的樹葉。但比爾給予忠告,失去的東西並非不能挽回,曾經擁有的也未必是持久的快樂。但無論是對過去的挽回,還是對未來的追求,似乎並不存在絕對的定論。小尼克領略了一種虛無主義的相對性態度,在生活的意義與人生的追求中,只有偶然性是最大的定數。
人生的雙重弔詭
「拳擊家」(The Battler)是尼克對社會之暴力本質的初次體驗。這是一次離家的經驗。小尼克因為沒有錢買車票,躲在一部貨車底下,結果被一個板工發現,一拳將他從飛馳的貨車上打落在地。這種突如其來、充滿敵意、無所防備的暴力,是小尼克「進入社會」的第一堂課。小尼克還遇到一個黑人流浪漢,他幽默風趣,喜歡用一個裹著黑布的木棒敲打黑人同伴的頭,而後再以充滿關愛和溫情的語言,喚醒這些「無知的」同伴。在這裏,暴力與溫情又是難以區分。一位拳擊手悲慘的故事,使小尼克體會了生活的辛酸:克板的仇恨和陌生的友誼混雜並存,並且難以分辨,成功的掌聲和過氣的潦倒像似一首「生命二重唱」,此起彼落,有時抑揚,有時頓挫。

在「極短小說」(A Very Short Story)一篇中,尼克經歷了戰爭和愛情的雙重傷害,一個戰爭英雄同時又是愛情的失敗者,暴力與失望、求勝與認輸、擁有與失去,一種弔詭的人生與命運,再一次將尼克有如脫胎換骨一般地徹底驚醒。戰場上噴湧的血液像似精神洗禮的聖水,將尼克一身的童稚與天真,從額頭與眉間,緩緩地洗去。

在「越野滑雪」一篇中,尼克已經長大成人,他經歷了戰爭和負傷,痊癒之後前往瑞士滑雪,此時尼克已經結婚,妻子懷孕待產。在這表面上看起來幸福美滿的畫面中,隱藏著尼克心中難以痊癒的戰爭陰影,並且正為必須返回美國而感到壓迫性的憂慮。尼克之所以不想回到美國,表面上是對「滑雪」的眷念,但實際上這種眷念是一種「渴望和平」的逃避心理,同時又是一種必須重回人生戰場的無奈和不捨。一如海明威其他作品中的景物:森林、湖泊、大海、鬥牛、釣魚等等,這些景物不只是自然間靜止不動的物景,而是「寄情忘我」的媒介,是藉以釋放生活重壓、人性險惡、世局憂患的「轉化物」。顯然,即將離開這白雪靄靄的王國,是向一種曾經嚮往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告別,意味著生活無法永遠停留在美麗的留戀中,現實世界已經擺在眼前,而這個現實世界不是一個一望無際、百里徜佯的雪地,而是樹幹突繞、巨石橫亙、坑洞四佈的世界。
二心:從復原到超越
《在我們的時代裏》以兩篇「大二心河」(Big Two-Hearted River)作為結尾,這是短篇小說集中最重要的篇章。歷經戰爭創傷的尼克從歐洲戰場歸來,回到密西根州西尼(Seney)鎮,獨自一人重遊兒時故居。這時候的尼克已經不是「印地安人營地」時期那個天真無邪、懵懂無知的小男生,而是一個歷經蒼桑、身心俱疲的成熟男人。然而尼克的返鄉,不只是一趟回家之路,而是一場「心療之旅」,一個戰爭傷患藉由重新投向自然的懷抱,藉由對自然生物「擬人式」的關愛,而獲得精神境界的清洗和沉澱。

「大二心河」雖然只是一個釣魚的故事,但卻預示了海明威後來作品的原型主題,那就是不斷通過對自然的挑戰來證明自然的強壯和人類的渺小。在海明威的作品中,大海、森林、雪山、草原、小河,都是人的精神形式的擬像物,是人的精神變化的隱喻指標,從中折射出個人不同的人生階段和不同的精神層次。而悲劇則是指人的「有限性」(human limits)。海明威對自然的生命力量有著深刻的描述和體會,因為內含在自然中那種通過不斷自我調適和包容痛苦以獲致永恆性的那種力量,正是人類永遠無法達到的境界。自然從不墮落,永不邪惡,所以自然不會失敗,永不屈服。

對尼克來說,回到「大二心河」是為了證實他所熟悉的一切,藉由懷舊情感的歸返,試圖找回自我的定位。在第一部中,尼克還抱有「尋回過去」的念頭,試圖在尊敬自然、融入自然的過程中,重新掌握自我控制的力量。但是到了第二部,尼克形成了「忘卻舊日」的體悟。如果第一部的重心在「心理的逃難」,第二部則進展到「精神的重建」,這正是作品取名「二心」(two-hearted)的寓意所在。這一曲折的昇華過程,基本上符合「復原」的邏輯,而且最終走向「超越」的境界。這種超越的力量當然不是大自然所直接給予,而是一種英雄悲劇主義的生成,因為自然的力量是通過「自在」(in itself)存在的方式而展現,悲劇主義的生成則是通過「自為」(for itself)的行動而領悟。然而,這裏所謂的英雄,不是勝利者也不是征服者,而是一種悲天憫人的意識,一種通過「自憐」而達到「普愛」的過程。

舊地重返的西尼鎮,剛剛經過大火的侵襲,大火之濃烈連土地的表層都被燒成焦土一片。這一景象的虛構,像似「諾亞方舟」的寓言,一片荒涼的世界諷喻 著上帝對人類恣意破壞生態的最後懲罰,也襯托出尼克那顆被戰爭煙硝薰染得焦黑乾枯的心靈。但尼克並沒有失望,他甚至沒有對這個火災重創後的小鎮多看一眼,因為一旦決心離開這個人禍為患的世界,這種萬劫不復的景象已不再令他觸目驚心,他知道再猛烈的煙火也無法毀滅山脈另一邊那翠綠的平原,無法污染那條清如明鏡的小溪,這意味著戰爭並沒有使尼克灰心喪志,他那清澈如溪的心,並沒有在戰火中死去。尼克背著沉重的包伏上山,一路的跋涉讓他四肢酸痛、筋疲力竭,儘管肩上背負的像是逝去的青春,不堪沉重,但往事如煙,不復回眸,此刻已無所牽掛,因為心中的聖山已經眼前。尼克批刀斬木騰出了一處空地,像似剷除了心中的雜草和荊棘,讓疲憊的身心可以棲息。在空地上,尼克搭起了帳蓬,當帳蓬搭好時,他感到所有的憂煩一掃而空,在鑽進這個「野地王國」的那一刻,他感到舒適、寧靜和安全,「在帳蓬裏,天光通過棕色帆布滲透進來,有一股好聞的帆布氣味」 。搭建帳蓬像似一場重建宇宙秩序的典禮,在這種儀式中,人們獲得一種「活泉」意識,忘卻了時間的進化,淡出了空間的舞台,好像回到自己的家,沒有人會來打擾,也沒有不祥和災難再來欺凌與折磨。
在靜止的世界中安眠
尼克在逆水上游的鱒魚身上,找到了一種生命韻律的共鳴,在激流礫石中逆游奮進的鱒魚,就像尼克未曾死去的心志,歷經無數次無功而返的衝刺,鱒魚終於回到牠們的原生地,一如尼克回到養育他的故鄉。尼克並沒有把擄獲的鱒魚放進網裏,而是放回溪中,像是對待無辜捲入戰爭的敵人的寬厚,像對待受傷戰友的呵護,這意味著尼克已經學到坦然接受失敗的勇氣,忘卻自古以來人類揮之不去的征服欲和戰鬥狂。尼克拾起一隻蚱蜢,他深知黑色的蚱蜢是因為土地被燒成焦黑而變色的,這意味著歷經戰爭的摧殘,世道人心已不再潔白。在對自然的冥思中,尼克頓悟了理想與榮譽,不過是一場虛幻的夢,這喧鬧不休的人世已無法居留。但人還是必須保留最後的一點尊嚴,在學習自然的原始性和包容性之中,維護那從理智的悔悟中甦醒過來的自我。在大自然的懷抱中,尼克享受的不只是自然景觀的優美,而是心靈的迴音、精神的療養與自我的更新。

回到「大二心河」,是一場具有重生與復健的朝聖之旅,更是一場通過自然的洗滌而重新獲得精神穩定的療傷之旅。海明威借助尼克這一成長人物,表明他將拋棄時代的謊言、文明的騙局,他將結束一切身外的羈絆,一切世俗的殘渣。即使山高路遠,他也要步向那清澈如鏡的溪流,即使夜黑風高,他也要航向那心靈的孤島,讓世界靜止,讓自己安眠。(待續)
之三
1926年的《旭日東昇》(The Sun Also Rise, 原名《聖節》[Fiesta],又譯為《太陽照常升起》,台譯為《妾似朝陽又照君》,但卻完全文不對題)是海明威第一部長篇小說。這部帶有自傳式寫實主義風格的作品,以簡潔扼要的「新聞體」筆法(人稱「電報式小說」)和動人的心理敘事,為海明威奠定了在西方文壇的地位。由於作品逼真而細膩的描寫了一戰之後美國人的精神狀態,因而被視為美國現代文學的重要文獻,作品以反戰、厭世、頹廢的主題風格,建立了所謂「迷惘一代」(Lost Generation)的文學題旨,而海明威則被視為美國20世紀「迷惘一代」文學的創始者。
迷惘的世代
美國青年杰克.巴恩斯(Jake Barnes)懷著拯救世人、實現世界民主的崇高願望,自願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年僅20多歲的他懷著滿腔熱血來到義大利戰場,然而屍橫遍野、滿地哀嚎的景象,摧毀了他的愛國美夢。杰克的參戰實際上是「未戰先傷」,他甚至根本沒有機會證明自己的戰鬥本事,沒有機會實現自己的愛國願望,在還沒有跟敵人正面交鋒之前就已經被砲彈炸得遍體鱗傷。戰後,他帶著滿身的傷疤和心靈的重創回到美國,原先被憧憬為「凱旋」歸國的返鄉,實際上卻面對社會的誤解和冷漠,他成為一個以自己生命為之犧牲的那個社會的畸零人。於是,作為一個駐歐記者,杰克來到了巴黎,認識了一群流亡巴黎的知識份子,一群戰後餘生但卻失去信仰和人生目標的美國年青人。這群人在異鄉結成了一個同病相憐的小團體,他們精神上頹廢悲觀、思想上迷惘彷徨,生活上放蕩不羈,他們成了「迷惘的一代」。

杰克在巴黎遇到了他在義大利住院時的女護士柏萊特(Brett Ashley),一個年輕漂亮的英國女子。柏萊特的第一任丈夫在一戰中死去,在極度悲傷之下,從此變成一個放浪形骸、縱情聲色的女子。雖然杰克和柏萊特兩人十分相愛,但彼此之間卻是一種力不從心、有花無果的愛情,因為杰克在一戰中因為受傷而失去了性能力。精神幻滅和身體殘疾使杰克成了一個行屍走肉的人,他以吸毒酗酒來麻醉自己,以尋歡作樂來填補創傷的心靈,正如他的友人比爾(Bill)所形容的,杰克是一個與土地失去聯繫的流亡者,他被冒牌的歐洲觀念所毀滅,他迷失在各家咖啡館之間,在高談闊論中消耗生命 。杰克甚至為了滿足柏萊特的需求,充當了柏萊特和鬥牛士羅梅歐(Pedro Romero)的「愛情掮客」,柏萊特於是投向羅梅歐的懷抱。但由於年齡差距,柏萊特還是逃不掉被小她10歲的鬥牛士所拋棄,最終回到杰克的身邊。
神話即鬼話
對這群迷惘的一代來說,戰爭的創傷所造成的自甘墮落,是他們唯一擁有的安慰形式,因為在一種戰爭餘悸、身體殘疾、國家背叛(政府騙取他們參戰)和愛情失敗的生存處境下,任何道德勸說與價值形式,都已無法給予他們任何補償性的寄托。從心理與行為的因果來說,負傷情結(wounded complex)和逃避行為,構成了杰克這一「迷惘世代」的生活邏輯。然而,從另一種「後設因果」的關係來看,「負傷」其實又是那個時期「意識形態神話」破滅的結果。如果戰爭就是統治者編織的「神話體系」欺世盜名的產物,那麼杰克一群人的的迷惘和絕望,正是這種神話體系對他們的傷害,而他們的徬徨與迷失,正是對這個神話體系實際上是個「鬼話體系」的諷喻性表露。通過杰克的生命歷程和體悟,海明威旨在戳破20世紀初期「美國神話」的虛假性。這就是說,不惜捲入戰爭以建立世界民主,借用美國青年的生命和熱血來吹捧美國這一新興帝國的世界責任,這個由統治階級灌輸給浪漫青年的美麗願景,實際上根本是胡扯的「鬼話」。正是這種神話與鬼話的顛倒和錯置,也就是「神話即鬼話」,海明威把那個時代描寫成「上帝統治下的人間地獄」。《旭日東升》的人物,作為比戰死的人承受更為深重之苦難的「無辜餘生」,他們正是經由對美國神話的誤信,而使自己成為時代的犧牲者。海明威在這裏運用的正是一種「鬼話學」的原理,而杰克一群正是以他們純潔無瑕的身體與靈魂,見証了這整個鬼話時代。

海明威不斷運用一種「性倒錯」的象徵,一方面嘲諷這個受盡戰爭荼毒的世界再也沒有「文明生殖」的能力,一方面用來描述小說人物的「性別焦慮」。杰克召妓取樂、與陌生人打鬥、參加鬥牛俱樂部,前赴「聖佛明節慶」(fiesta of San Fermin),這些壯陽之舉,看來都是對自己性無能的偽裝和掩飾。海明威把這種忍辱的態度定義為一種「重壓之下的優雅」(grace under pressure),但這種男性氣概(machismo)更多的是「女性化男性氣質」的表現。柏萊特試圖扮演一個可以隨意變換異性伴侶的男人,但她更多的是承受傳統女性的壓力,忍受性別轉換的焦慮,她並沒有在女性解放中找到女性的快樂。然而,在這種性別焦慮的背後,戰爭導致的性無能和迷惘生活中刻意扮裝的女性叛逆,實際上是這個「價值倒錯」時代的反映,是這個神話漫天骨子裏卻是鬼話連篇時代的縮影。
悲劇英雄主義
海明威在這部小說中,塑造了四種「價值典型」,並為一種他所稱頌的「悲劇英雄主義」而開道。杰克是男性權威末日的代表,他失去了性能力以致意味失去了男性統治的權威,杰克最終接受了這種「閹割英雄」的處境,但男性權威的喪失並沒有奪去他對生活方向的重建,他努力工作、負責盡職,最終接納並包容了柏萊特對他的背叛。柏萊特則是「新女性」的象徵人物,她留短髮、抽煙、酗酒,她徹底拋棄了「從一而終」的愛情觀,尋求自身情欲的解放,然而她對杰克矛盾的愛情態度,卻顯露出她不過是個「不徹底的新女性」,一方面試圖尋求情欲獨立,但卻不得不依賴男性經濟的支援。猶太青年羅伯.柯亨(Robert Cohn)代表的是走向沒落的清教主義倫理觀,他被塑造為一個無可救藥的失敗者,他一生都因為自己的種族胎記而感到自卑,他苦練拳擊只是為了把他的競爭者打倒在地,而後暗自得意,他以為他和柏萊特將組成一個美滿家庭,但卻遭到團體的恥笑。
儘管柯亨這一角色使海明威遭到「反閃族主義」的指控,一如人們指責對印地安人的種族偏見,但海明威實際上是在諷刺那些未曾經歷戰爭創痛,卻一味固守傳統觀念的過氣階級。鬥牛士羅梅歐雖然只是個小孩子,但卻是一種無懼於死亡、勇於面對挑戰的個人英雄的代表,在羅梅歐身上,海明威再度流露出他一種「冠軍主義」(championship)與「準則英雄」(code hero)的思想,一種超越死亡恐懼、勇於承擔失敗的悲壯意識;這是一種虛無主義的剛強意志,不同於一般戰鬥性的征服欲望,而是一種面對死亡前的勇敢,一種準備接受失敗前的狂傲。
日出日落,大地依舊
迷惘是一種失望的情緒,是在遭受巨大創傷之後對一切感到厭倦和絕望的態度,但這種絕望態度只是迷惘的表癥,在深層之處,迷惘還意味著在痛切的體悟後面對生活意義與價值重建的苦思、掙扎與突圍。迷惘並不等於墮落和失敗,而一種虛無狀態下的暫時妥協。迷惘意味著除非在死亡面前坐以待斃,有生之年依然要找回重生之路。《旭日東昇》雖然全篇充滿灰黯色調,但它背後的題旨卻是重新贏回一種新的生活態度,一如明日的太陽照常升起,旭日東升前的漫漫黑夜正是清醒之前的迷惑。

聖經有言:「日出日落,大地依舊」。海明威在《旭日東升》中傳達了一種「負傷英雄主義」(wounded heroism)的題旨,但迷惘顯然並不是他終生的文學母題。對海明威而言,真正的英雄是悲劇性的。真正的英雄氣概不是征服者的勝利宣言,而是飽經創傷之後的寬容與慈悲。(待續)

之四
1929年的《戰地春夢》(A Farewell to Arms, 另譯為《永別了,武器》),表面上是一部以一戰為背景的戰地愛情小說,但實際是一部悲劇哲理小說。小說題名「告別武器」,取材自16世紀英國詩人喬治.皮爾(George Peele, 1558–1597)一首同名詩“A Farewell to Arms”,詩中敘述英國女王伊莉莎白屬下一位鬥士從戰場中光榮引退的故事,詩中寫著:「青春隨著年齡而消逝,美麗、力量、青春像花朵易逝,責任、信仰、愛情像根苗常青」(youth waneth by increasing: Beauty, strength, youth, are flowers but fading seen; Duty, faith, love, are roots and ever green)。在英語中,arms具有雙重涵意,一指武器,一指臂腕。Farewell to Arms是指對戰爭與愛情的告別。然而這裏的「告別」絕不是瀟灑的揮別,也沒有重逢的期待,而是痛苦的棄絕和絕望的失落。
無法告別的悲劇
小說情節非常簡單,描寫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一位美國青年弗萊德里克.亨利(Frederick Henry)自願從軍前往義大利戰場,擔任救護車駕駛(這也是海明威參
與一戰時的職位)。在一次戰鬥中,他實際上是在戰壕中吃乳酪麵條,沒想到一顆砲彈飛進壕溝,炸得他滿身是傷。弗萊德里克雖然被意外炸傷,卻因此獲得一枚勳章。原來,光榮的勳章不過是一場「飛來的意外」,他對自己根本不是英勇戰鬥而獲獎深感荒謬和可笑,戰爭的神聖性就在這次獲獎中徹底破產。在療傷期間,他認識了一名英國護士凱薩琳(Catherine Barkley),起初弗萊德里克並不愛她,甚至抱著逢場作戲的態度,但漸漸地他愛上了凱薩琳,這意味著愛情作為一種避風港灣和精神依托在戰爭中愈發顯得可貴並被珍惜。療傷癒後的弗萊德里克再赴前線,但義大利軍隊已經戰敗和撤退。義大利統治者認為義軍的戰敗是因為軍官的叛逃,於是派出憲兵四處追捕背叛國家的軍官。憲兵粗暴的「私刑」再一次證明戰爭的荒誕和可恨,弗萊德里克也被擄獲,就在等待審問和行刑之前,弗萊德里克跳入一條河中。從此,他成為一個逃兵,告別了戰爭,告別了世界。他「親身經歷了一國大軍的撤退和另一國大軍的進軍,現在所看到的只是虛無」,「憤怒在河裏被洗掉了,任何義務責任也一同洗掉了,……我已把袖管上的星章割掉,那只是為了便利起見。那與榮譽無關。我並不反對它們。我只是洗手不幹了」

弗萊德里克和已經懷孕在身的凱薩琳一起逃往瑞士,兩人以為從此告別了殘酷的戰爭,攜手共創伊甸園式的愛情生活,但命運並沒有停止對這對戰火鴛鴦的無情捉弄,凱薩琳不幸死於難產。弗萊德里克雖然勇敢而幸運地逃離戰爭的迫害,卻無力抵抗生命的悲劇,末尾,弗萊德里克成了風雨飄流的流浪漢,一個無家可歸的在世幽靈。
痛苦真理與快樂真理
戰爭的創傷固然在身體上留下不可彌補的印記,但作為一種精神的深層醒悟,戰爭是一個尋找「痛苦真理」(painful truth)的過程。痛苦真理不同於「快樂真理」(happy truth),快樂真理是官方意識形態所泡製、經由宣傳和美化之後的抽象目標,正是這些快樂真理─為世界民主而戰、為人類自由流血等等,驅使成千上萬天真無邪的青年投入了戰場。然而正是因為快樂真理是通過「集體殺戮」和「他人痛苦」的方式來實現的,是以快樂真理的「實踐者」付出全部痛苦換取快樂真理「製造者」的利益來實現的,快樂真理最終必然全盤暴露其「痛苦」的本質。當快樂真理被鋪天蓋地的宣傳為普世價值時,個人價值是無處容身的,當快樂真理與「國家神話」相結合時,個人的抵抗將被定義為「背叛」而無地自容。弗萊德里克僅僅因為自己的「義大利口音」不準,就被自己的同盟軍誤認為敵方間諜而險遭處決,就在他基於求生而跳河逃亡那一刻,在經過冰冷河水的洗禮(一種自然主義的象徵式隱喻)之後,弗萊德里克終於在觸及「痛苦真理」的本質時徹底「告別了武器」,告別了快樂真理。原來,快樂真理給他的最後答覆就是「擅離部隊,明令槍決」,他的的身份不過被證明為「批著意軍軍裝的德國人」。作為一個「逃兵」,他脫離了快樂真理的虛幻和假相,回到了一個沒有被真理污染的世界─前往非交戰的中立國瑞士。痛苦真理的體悟,是個人真正成熟和懂事的起點,這是一種從一個被各種快樂真理燻染得焦黑一片的世界中趁機逃出的解脫。然而痛苦真理的體認並不是另一個快樂真理的出現,而是生活作為一場無法改變的悲劇這一最後真理的成立與確定。在這痛苦真理的世界中,「存在的悲劇性」會在快樂真理層層剝筍之後顯露它的本質。
絕望的勇氣
人們總是以為海明威只是一個擅於描寫「硬漢」的作家,但實際上,在這部小說中,海明威為讀者塑造了一個「典則女性」(code woman),一個以愛情來治療世界之傷、人間之痛的「精神護士」。凱薩琳是整部小說真正的靈魂、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女人。作為一個護士,她忠於她治傷救人的本職,作為一個女人,她不只是體貼、溫順、浪漫、犧牲與勇敢,而是她懂得什麼是愛情,懂得治療心傷,懂得教導她所愛的男人什麼是「真愛」。在還沒有來到義大利軍醫院時,戰爭已經奪走了她未婚夫的生命,對凱薩琳來說,她是唯一知道戰爭殘酷性的人,她深知人生只是一場卑鄙的騙局,因為戰爭的殘酷性不是失去自己的生命,不是失去一條臂膀或腳腿,而是失去所愛的人。然而,她仍然以一個女性之愛,教導弗萊德里克如何認識戰爭、體驗戰爭並逃離戰爭,她在漫天風雪中趕往瑞士與弗萊德里克會合,在警察的追捕中從容不迫地協助弗萊德里克逃亡。她把弗萊德里克從一個嘻皮笑臉、玩世不恭的男孩,教導成一個透悟人生、堅強存活的男人。她深切地知道,只有愛情可以抵抗這個罪惡世界,只有愛情可以保護她和弗萊德里克的兩人世界。在一次談話中,她對弗萊德里克說道:
我們不該爭吵。因為你我只有兩人,而跟妳作對的是整個世界的人。如果你我產生隔膜,我們就完蛋了,人家就能征服我們
「絕望的勇氣」是凱薩琳處在這個烽火亂世中的生存哲學。在凱薩琳和弗萊德里克兩人的生命中,弗萊德里克總是在苦難來臨的關鍵時刻不在現場,而凱薩琳則獨自面對苦難。凱薩琳懷孕時,她沒有告知復原後即將重返戰場的弗萊德里克,弗萊德里克輕率地離開了她,當她生產時,弗萊德里克離開了病房去了餐廳。但是當弗萊德里克負傷時,凱薩琳照顧他、陪伴他,當他逃離軍隊後,凱薩琳趕去與他會合,與他一起渡過重重關卡來到瑞士。
當凱薩琳陷入難產的痛苦時,當生命已逐步離開她的世界時,她依然對著弗萊德里克展露微笑,在自己生命將盡時依然對所愛的人傳達堅強活下去的意志和勇氣,這一場「臨終前的微笑」,無不令所有讀者為之動容、為之心碎。

「懦夫千死,勇者一死」,這是莎士比亞筆下凱薩大帝的名言,但凱薩琳深不以為然。人們總是以勇者自居,但真正的勇者從不為人所知,因為勇者從不戰鬥!
以毅力的幻影對抗必然的毀滅
在這部以對話為敘事形式的小說中,沒有戰爭場面的太多描寫,反而是通過戰友間的對話,一再表露厭戰、反戰的嘲諷態度。對這些「理想主義的參戰者」來說,榮譽很快就潰不成軍,信仰經不起砲火一擊。戰勝和戰敗、進攻與撤退、戰死或倖存,根本沒有區別,幸運的,留下一條小命去領勳章,不幸的,戰死遠赴天國,再不然,戰敗就回家。在海明威筆下,這是一場「事不關己」的戰爭,這是一場有著千萬人參加但卻與千萬人毫不相干的戰爭,它像似一場漫無規則的集體遊戲,人們像聚集在著火木棍上的一群螞蟻,不逃就死,逃了也死。在「就地槍決」一幕中,弗萊德里克終於認清了,掌握生死大權的人對生命是如何的輕蔑與不肖,「他們光槍斃人家,沒有人家槍斃他們的危險」
一場標明為追求「世界民主」的戰爭,追求者卻毫無個人生命的自主權,一場為解放全人類的戰爭,解放者卻連自己都無法解脫。儘管對於「逃兵」弗萊德里一直有負罪感,但他最終採取「單獨議合」的方式,告別了這一世界性的愚蠢,尋求個人的離世與安寧。弗萊德里自願擁抱戰爭,但戰爭並沒有讓他殺死任何一個敵人,卻徹底犧牲了他的生命信仰。通過弗萊德里克的「告別行動」,海明威旨在闡明,叛逃並不是罪惡,而是一種正義的防衛,「單獨議和」不是懦弱,而是精神的自保,這是一種「以毅力幻影對抗必然毀滅」的生存哲理,只要你對這個世界停止思想、停止聆聽、停止介入、停止駐留。擁抱愛情,告別武器,這是一種「能奈我何」的悲劇心理,一種對快樂真理的一口吐痰,對生活悲劇的一抹哼笑!(待續)
海明威,《大二心河》,吳牢譯,載《海明威文集.短篇小說全集》,上海:譯文,1995,頁241
海明威,赵静男译,《太阳照常升起》,上海:泽文,1995,頁125
海明威,《永別了,武器》,林疑今譯,上海:譯文,2004,頁252
《永別了,武器》,頁154
《永別了,武器》,頁243
之五
在1933年到1934 年以及1953年到1954年間,海明威先後兩次到非洲打獵,寫了兩部記錄他遊獵生活的作品,一部是1935年的《非洲的青山》(Green Hills of Africa),另一部是在1999年海明威誕辰100周年之際由其次子整理出版的《曙光示真》(True at First Light),此外還包括若干的短篇。《非洲的青山》是海明威一生難以想像的失敗作品,全書除了殘酷的殺戮、貧乏的對話、低級的趣味之外,剩下的就是對動物生命極度的藐視和迫害。

依據相關的傳記資料顯示,1933年8月7日,海明威在第二任妻子寶琳.費佛(Pauline Pfeiffer)的叔叔2萬5千美金的資助下,帶著妻子組成一個專業性的狩獵團前往東非的肯亞,顯然,這是一次有計劃的、帶有商業資本主義的集體狩獵行動。在《非洲的青山》的卷首語中,海明威表明狩獵的目的是要寫一本「絕對真實的書」,「看看一個地區的形態和一個月中的活動的格局,如果得到真實再現的話,能不能與一部虛構的作品媲美」 。然而,正是為了「真實再現」,為了「媲美虛構作品」,一場東非遊記成了如假包換的「動物獵殺記」。血腥的描寫和饑渴的補獵行動,不僅大大減損了海明威的才華和聲望,在「生態批評」理論日漸高漲的今日,海明威一系列的狩獵作品也遭到強烈的質疑和批判。

http://www.sc.edu/library/spcoll/amlit/hemingway/hem5.html

一個白人作家的欲望書寫
海明威是以一個知名的美國白人作家來到非洲的。從《非洲的青山》第一章海明威對「技巧嫻熟的作家─艾倫.坡(Edgar Allan Poe)」、「善於修辭的作家─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自然主義作家─梭羅(Henry Throeau)」乃至「像一隻瓶子裏的許多蚯蚓─紐約作家」的嚴酷批評來看,海明威是以一個「高貴作家」的身份介入非洲世界的。身份,是一種停留在異域中施展各種行動的必要條件。一個美國作家的身份,給予海明威把非洲當成「自由靶場」、「魅力四射」的合法權力。然而,打獵並不是海明威東非之行的目的,打獵只是寫作的工具,他要通過一場真槍實彈、有血有肉的「狩獵書寫」,來塑造他的「硬漢風格」,成就他餘生的享樂。「我有美好的生活,但我必須寫作,因為如果不寫出一定數量的作品,我就無法享受餘生」 。海明威以難得的坦率態度直接承認,他正是以出版的商業利益、以消費非洲自然景觀和殘殺動物來換取一個作家的聲望與利益。

在19世紀西方帝國主義高漲的年代裏,「異域狩獵文學」已成為資產階級賞心悅目、尋奇獵豔的文化傳統。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黑暗之心》(Heart of Darkness),福斯特(E.M. Forster)的《印度之行》(A Passage to India),是這個文學傳統的代表作。儘管海明威也表現出對非洲自然景觀的尊敬與愛好,表現出對非洲土著的友好與親善,但海明威並沒有擺脫西方異域文學與帝國文本對他的影響,並沒有克服白人優越意識的作遂。他的狩獵行為是一種純粹的征服和獵殺,是為了滿足競爭與勝利的欲望,充分暴露了海明威一個戰爭失利者試圖在另一個競技戰場重拾「遲來的勝利」的欲望,藉以填補一個末路殖民英雄內在的空虛和挫折。
殖民英雄主義的暴露

在《非的洲青山》中,生活在當地的萬德羅博(Wandorobo) 土著,廣大無邊的東非草原、濃密帶刺的灌木叢、清澈如鏡的悉流、濕熱的鹽鹼地、低矮的茅房、長滿蘆葦的泥潭、聳立的峽谷和峭壁,這一切,在海明威的筆下,從來就不是非洲人的非洲,也不是美不勝收的自然景觀,而是一處又一處的屠區或獵場,一個又一個動物流血葬身的處所。非洲對海明威而言,一如多如牛毛的帝國作家一樣,只是一個他者,一幅異國風情畫,一個能夠讓他們實現征服欲望、滿足勝利感的「競技場」。在此意義上,這場東非狩獵不僅是一場有組織、知識化、專業化的集體休閒,它還是一種「欲望書寫」的親身實踐,從而使《非洲青山》體現為帝國男性的欲望文本。非洲,作為一個形象化、客體化的他者,是作為海明威這一「西方獵人」的欲望對象而存在的,它是在「藏匿在隱蔽的狩獵位置上」、「描準槍口準星的注目下」、「獵物行走的腳印裏」、「獵物負傷逃亡的血跡中」,「扛著獵物返回營地的狂歡中」被描寫、被展示、被敘述的。通過他者,海明威從中確認了作為「主人」的自我意識,展示自我的毅力、決心、統治、馴服等等潛在欲望,從中表現自我的夢想、迷戀,一種等待獵物出現的堅忍耐性,跟蹤獵物的機警和靈敏;作為一個欲望對象,海明威從中展現了自我的焦慮、恐懼和敵意,一種獵物逃走時的失望、狩獵失敗時的憤怒、獵物不夠豐厚的惋惜。通過獵者與被獵者的鬥智和角力,海明威實際上把人類與自然表述為一種競爭對立的關係,這種關係實際上是人類對自然的「痛宰」關係。當狩獵失敗時,狩獵者對其「獵物」表現出嫌惡、辱罵的情感,當獵物成為囊中之物時,狩獵者對負傷或濫死的獵物報以譏笑和鄙視。通過一種「狡滑的、待宰的動物/英勇的、征服的獵者」的對比關係,海明威徹底滿足了一種殖民英雄的優越感,也滿足了西方對一個非洲異域的想像統治。

http://www.lib.udel.edu/ud/spec/exhibits/hemngway/green.htm
似乎,只有對槍口下的動物表達毫無憐憫的嘲笑,才能表現作品的「絕對真實性」,乃至於獵者在追殺獵物所表現的滑稽和窘態,也成為「最最有趣的笑話」。然而,正是這種絕對的真實性和低級的爆笑性,證明了人們在「群獵」行動中藉由獵技競爭和獵物攀比而流露罔顧蒼生的偏執性。在一段關於「射鳥大王」的敘述中,海明威寫道:
如果我射中了,鳥兒就成了笑柄,姆科拉(M’Cola)會搖頭、大笑,
一圈圈地揮著雙手,做出鳥兒在空中翻滾的樣子。如果我射失了,
我就成為這話劇中的丑角,他就會看著我,笑得渾身發抖

http://www.amazon.co.uk/gp/product/0099909200/202-6239295-0581422?v=glance&n=266239
令人費解的是,一如在《死在午後》(Death in the Afternoon)對鬥牛技巧的詳盡描述,海明威憑恃他那特有的散文風格,將它運用在描述一場動物中彈而死的殺戮中,從「觀看死亡」中體驗征服的快感和自我的優越,這不能不使人聯想到一個偉大作家「為錢寫作」的墮落:
子彈啪的一聲響,鬣狗發現死神鑽進體內而表現出的狂躁不安的驚訝,都令人發笑。更有趣的是看見一頭鬣狗在遠處被擊中,就在平原上閃爍的熱浪中,看著它仰面倒下,看著它開始瘋狂地兜圈子,看著它那風馳電掣般的速度,表明它在追逐體內那顆致命的小小鍍鎳鉛彈。 …關於鬣狗的絕頂幽默的事兒,乃是那鬣狗,那典型的鬣狗,在奔跑時被擊中了下身,它就會發瘋似的兜圈子,撕咬自己,直到把自己的腸子拉出來,然後就站在那裏,拼命將腸子往外拉,津津有味地吃下去
雖然海明威與土著之間有著親善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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